东海浩瀚,水烟溟蒙,时而多变如天,云移玉岸,浪卷轰雷,时而温婉如泽,远水含光,近波荡碧。
水族神秘正如东海,神龙不见首尾,诡谲飘渺。极少有人可以避开喜怒无常的天气、翻山倒海的巨浪、险恶凶残的机关,如果可以越过这些屏障,或许可以看到水云深处一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但那只不过是东海的偏隅而已。
在东海极深之地的某处,庄严肃穆,方圆几十里成为禁地,完全与水隔绝,被强劲结界与重重障术保护,有精兵悍将巡护,其间赫赫就是东海水族重地――青澜宫。
千年前,水族富庶,实力正是鼎盛之际,所修建的新王宫也处处体现水族繁盛,极尽恢弘壮观之能事,珠宫贝阙,金庭银柱,丹阶玉陛,琉瓦翠栏,珍鱼瑞兽巡游,瑶草琪花环绕,端的是景物奇丽,桃源仙境。
然而时光可以抹煞一切,可以令美人白头,宝剑锈蚀,也可以改变昔日壮观可媲美天庭太和宫、绮丽可比瑶池绛云殿的东海青澜宫。
如果只就青澜宫的左殿来看,经历千年而尚存的人必会感慨时光的磨蚀对青澜宫毫无效力,宫顶琉璃瓦依旧碧青明澈,檐角水铃即使连最细微的阴刻都纤毫不损,雕梁画栋间涂染的金粉明亮不曾逊于初时,或许只有剖开那些陪伴着青澜宫的落成,如今已是参天的古木树干,才能从那密集复杂的树轮中猜测到它的沧桑。
因见到左殿的完整而产生的喜悦,当目光转到右殿曾存在的位置时,却必会转为沮丧与震撼。无论右殿昔日如何的辉煌精美,如今已经变成了庞大的废墟,浮面的不坚定者在千百年气流卷带下早已私奔殆尽,剩余的,则是对坚固地基以及昔日完美身姿无可救药的怀旧者,层层叠叠坚实地积压在一起,如沉睡中的庞大怪兽,身上披满了苍翠碧绿的藤蔓植物,宛若新装,为水族保住了最后一分颜面。
箫音婉转,如九曲回廊,引导着听者将注意力转向了在东海大战中保存完好的左殿,循音而去,徘徊在一座精巧奇雅的两层小楼前。
古窗拙雅,轻纱曼妙,似随风动,又宛若被箫音吸引,轻舞蔓扬。箫音逐渐凄楚,吹箫者面露凄苦之色,心中有所思忆,箫音也与之共鸣。当心思郁闷已无可压抑,当箫音幽咽已无可低沉,任何精通音律者必只有停止或是高扬这两条路可走时,吹箫者却秀眉一挑,细指微动,箫音颤跃,如受波动,带来无法抗拒的魅惑,令人的心都随之微微颤抖,一快一慢,一张一弛,无不受之控制,喜怒哀乐完全随之而变。
年轻的吹箫者斯文白净,仿佛并没有受过时光的洗礼与战争的考验,但眼角细细的皱纹却似乎显现出内心的忧虑绝非他这种年龄的人应有的繁多,此时骤然停止吹箫,苍白的唇也没有恢复出一丝血色,不由得令人担忧,这秀气的年轻人身负的重担是否太过沉重,以至令得他失魂落魄到无法控制自己的箫音转出魔气。发觉到自己的失控,他手中的箫虽停了下来,但心中凄凉却无处发泄,泪水迤逦而下,“泠月……”
对面墙上挂的质地上乘的绢图中,一个宝髻瑶簪、身姿高贵的年轻女子一脸不羁地冷冷侧目,对吹箫者痛苦深情的呼唤无动于衷。
在相距并不太远的水瑶园中,两个宫女停下了手中正在修剪奇花异草的活计,似乎被箫音迷惑,直到箫音逝去极久,才各自叹了一口气。
黄衣宫女艳羡着,心儿悠悠似乎飞到了箫音所在的吟月楼:“王上又在吹那个泠月碧澜曲了,都过了这么久了,还对公主念念不忘,真是痴情啊。”
年长些的紫衣宫女轻轻弹了弹黄衣宫女的桃腮:“小蹄子,是思春了吧,别对王痴心妄想,王要是喜新厌旧之辈,也不会后位空席千年,对别的女人不假于形色。”
黄衣宫女噘了噘嘴:“姐姐想哪去了,我只是羡慕王上对公主的痴情罢了,哪敢有什么妄想,只盼三十年后出宫,别随便嫁了个不解风情的虾仔鳖公就好。”
紫衣宫女笑了起来:“小蹄子还说没思春,这么急着嫁人。”她叹了一口气:“我们也算幸运,进宫后五十年就可以出宫,自由嫁人,听说王继任以前的那些宫女,都要白了头才能出宫,被随意指人嫁了,一生幸福都断送在宫里了呢。”
黄衣女子竟也叹了一口气:“昨天接到爹娘的家书,说今年外界雨水偏少,他们在海口处种植的胶藻与裙带草没有上界水流带来的足够养分,收成极差,我在宫里也无能为力,真不知道三十年后出去会是什么样了。”
“你起码还有家,我的家在三年前那次钜燕战乱中全毁了,爹娘和弟弟都丧身战乱中,所以我也不想出宫了,有吃有穿,在这混日子,打发残生吧。”紫衣女子面容惨淡。
两个宫女唏嘘着,却没有,也不可能注意到那个悄悄潜近的身影。
一抹寒光在空中轻盈闪过,两个宫女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一把闪烁着森蓝光芒的匕首已经抵在了紫衣宫女的颈间,蒙面的青衣人低低喝道:“永凌在哪?”
黄衣宫女刚一声惊呼,被匕首一动下紫衣宫女颈间流出的缕缕鲜血而吓得吞了回去。
紫衣宫女睥睨青衣人,不屑地切齿:“无耻狗贼,想刺杀王吗?做梦!”她用力啐了一口青衣人,不顾咽喉被紧迫的匕首划伤。
青衣人二话不说,匕首在她颈间一抹,紫衣宫女带着无尽的愤恨倒在了地上,赤血四溅,点点沾染了面前娇贵的白珊瑚和惊呆住的黄衣宫女的脸庞。
匕首滴着血,又移到了黄衣宫女的颈间,以极好的事实证明了青衣人的残酷,并不需他多费一句唇舌。黄衣宫女瘫软如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目光却情不自禁向吟月楼的方向瞥去。
青衣人不耐,手下微动,黄衣宫女心窝涌出鲜血,带着无法置信的疑惑,黄衣宫女缓缓倒了下去。温热的心血还未来得及接触到地面,青衣人已经潜到了吟月楼下。
宫中的警卫已有察觉,警钟狂鸣,纷纷聚集赶来。青衣人纵身一跃,踏着吟月楼一层向外翻挑的琉璃飞檐,越窗直接翻进了第二层。
吹箫者听到报警声,面色一凛,回转身,恰巧面对了刚从敞开的窗子钻进来的刺客。
“永凌伪王受死吧!”刺客紧握的左拳蓦地松开,如花瓣绽放,又似力量的爆发,右手中的匕首趁机刺了过来。
被称为永凌的吹箫人并没有被刺客的左拳动作所迷惑,身子很轻盈地如风回春柳,倏忽转向一侧,与匕首差了分毫相擦而过。
“毁天灭地,水魔出世!”刺客狂热地高呼着,精神倍增,手臂如蛇狂舞,匕首则如蛇之红信,吞吐不定,以诡异奇巧的角度刺向永凌的身体。
永凌轻叹了一口气,频频闪避,在他眼中,刺客的每一击都留有清晰可见的轨迹,轨迹连贯起来,在空中留下极短暂但连成一片的网脉,空隙或大或小,一刹那间,永凌手腕一转,玉箫递出,恰恰穿越了最大的空隙,轻轻敲在刺客右腕处,匕首啪一声落到了地上,手腕酸痛无力的刺客毫不停顿,马上弓身用左手捡起匕首,连人带匕,如脱弦之箭冲向永凌,企图以千钧之力扼制住永凌的灵活。永凌一个后仰,以与地面堪堪接触的不可思议角度避开了笼罩着大半身的疯狂攻击,在刺客跃到自己上方时,左手轻轻一托,暗用巧劲将刺客摔到了墙角下,被刚从楼梯处奔上来的士兵抓了个正着。
当值的青澜军队长与士兵们诚惶诚恐地乌压压跪倒了一片:“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王上恕罪。”
永凌倦惫地挥了挥手:“没什么,不过又是一个‘水魔教’的狂热信徒罢了。”无论是刺客左拳所做独特手势,还是那恶毒的口号,都证实了刺客身为邪教信徒的身份。
永凌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战斗并不费吹灰之力,但思念却令人筋疲力尽。
小队长撕下青衣人的面巾,却发现这个已服毒自尽的狂热信徒双目赤红,至死怒睁。 士兵们悄然退了下去,永凌踉跄着移到窗前,双臂死死撑着窗框,仿佛再无余力站稳,痛苦中,手掌被激斗中划破的窗框上一根木刺刺破都没有发现,血珠滚滚滴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