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醒来,眼前居然是清静优雅的一处小室,宝剑铜鼎、玉几檀椅,华丽中处处透着几分品味。
兰瑜坐了起来,遍抚全身,身上的鹿皮连衫裤被换成了一套华丽的粉色丝衣,浓香扑鼻,触手润滑,想象中的伤口更是遍寻不到。回忆起昏迷前的情形,兰瑜颦眉,迷惑不解。
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衣饰华贵,虽不英俊,但十分洒脱,眸中更含温暖。见兰瑜坐了起来,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姑娘醒了,那就好了。”
兰瑜翻下床,匍匐在地,连连叩头:“仙人救命之恩,兰瑜粉身难报,但还请仙人救救我爹爹,他先我之前掉下山崖。”
男子叹气:“我虽是仙人,却无力回天,你爹爹已经魂归地府了。我将他葬在稷泽边上,你要去看看么?”
兰瑜顿时瘫倒在地,目涩无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爹爹死了!爹爹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没了!
极度的悲恸中,兰瑜双目一翻,又昏了过去。
兰荃的小小土坟干干净净,设了四色水果,香烛齐备,就在稷泽岸边,遥对丧命之处的玉田之峰。
兰瑜素面皓服,在兰荃墓前哀哀痛哭,那仙人倒也不阻拦,任她哭得累了,才过来劝慰:“姑娘,人死不能复活,节哀吧,这玉田乃仙家苑圃,守田神兕撞到你父亲也是命数使然,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说完,轻搭兰瑜的手,一方玉滑到了她的手中,正是那方璇瑰,兰荃以命换来的极品美玉。
握着玉,兰瑜失魂落魄向丹水下游走去。走了几步,才想起没问过救命恩人的名字,方一回头,刚才的小小坟包已经不见,来时见过的清阁雅苑,琼楼飞亭以及遍布四处的玉田都消失了,只有飘渺稷泽、浩淼丹水,在素光云涛中隐约可见的山峦。心中明白,仙人之居必有仙法护障,今后,那仙境怕是再也来不了,但好在爹爹的坟墓留在这里,受仙家庇佑,倒也不怕受损。
兰瑜凄然,来时尚是父女二人,虽风餐露宿,却亲情洽洽,谈笑晏晏,归来时,虽有了上好美玉,但最挚爱的爹爹却已经永远留在了仙府天境,再也不会陪伴自己,那个总是无言地关心疼爱自己的爹爹,总爱用粗糙大手抚摸自己头发的爹爹,再也回不来了。
一路热泪洒遍采玉小道,一双妙目哭得红肿如桃,声音嘶哑、面带风霜的兰瑜跌跌撞撞,终于回到了崇吾村,但面对着那曾经是自己的家现在却是一堆废墟的地方,兰瑜终于崩溃了。
一跤跌倒在地上,手指间被几束茅草纠缠住,那是爹爹亲自上山割来,娘亲细细理齐,晒干摊平,匀匀铺在了梁上,为自己留下了一方遮阳避雨的温暖小家,那茅草里深深浸透了爹爹闲暇时抽的草叶烟香,淡淡熏染了娘亲生病时无数次煎熬的草汁药香,这个充满温馨回忆的小家,与爹爹和娘亲一样,都成为了过去的记忆。
兰瑜发出了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仿佛垂死的小兽厉啸。
隔壁的板门大开,跑出来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和一个伶俐的女孩,是兰家邻居容大婶和小容容。
容大婶见到兰瑜,眼圈顿红,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可怜的瑜儿,怎么变成这样了?”
兰瑜轻轻挣脱容大婶的拥抱,退了一步,冷静,甚至于有些冷酷地问道:“容婶,我家的房子怎么了?”
容容愤愤道:“北正见你和兰大叔五六天都没有回来,老羞成怒,说你们逃跑了,所以除了你们的户籍,把你们的房子也拆了。”
兰瑜长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方璇瑰,塞进了容容手中,轻轻摸了摸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这玉我用不着了,送给你吧,容容,好好长大,别学瑜姐这么没出息。”
容大婶惊叹:“好漂亮的一方玉。”容容却拉住兰瑜的手,可怜巴巴地问:“瑜姐,你不要这玉了,以后怎么办?”
兰瑜轻轻松开了容容的手,面带杀机,流露出与自己年龄不符的成熟:“我兰瑜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说完,跪下对着容大婶叩了三个响头:“谢谢容婶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后会无期了。”
说完,兰瑜站了起来,强撑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向村外跑去。容容叫喊着追去,却摔了一跌,眼睁睁看着兰瑜消失在丹水河畔。
兰瑜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重新踏上采玉小道,返回到稷泽的。当眼前模糊见到那翻腾着乳白玉膏的浪花,远山雾绕,近水烟寒的稷泽时,兰瑜松了一口气,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摆脱了强大意志的束缚,颓然倒了下去。
许是丹水清凉,又许是稷泽中水稀释了淡淡玉膏滋润,倒在水畔的兰瑜又悠悠醒来。凭着记忆找到本应是爹爹坟墓现在却是一片雾蒙蒙的平野上,兰瑜面对着隐约可见的山峦跪了下去,声音清晰道:“人族女子兰瑜,愿投身天族,为奴为仆,但求栖身之处,任凭差役,绝无怨言。”
兰瑜重复了几次,声波阵阵,荡起低沉云雾,滚滚翻翻,却并无人应答。
兰瑜暗咬红唇,只是垂头,长跪不起。
连遭横祸,兰瑜一娇弱女子,虽是较一般女子健壮,也经不起如此连番打击,全是凭着一股韧劲支撑到现在。
半昏半迷中,兰瑜也不知跪了多久,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昏昏沉沉中,仿佛有人往兰瑜口塞了什么,入口即化,甘甘涩涩,吃了后仿佛一道清泉自上而下濯去,洗涤了肢体百骸里的沉重无力,又突然间如暖暖阳春,灼灼微火,烤得身体暖和舒服,身子仿佛要飘起来一样轻松自如。
兰瑜睁开了眼睛,一个轻纱罗裳的妖娆女子正起身离去,身影没入了云雾深处,扔下了一句话:“咱们这玉田府不缺人使唤,府神说了,姑娘请回吧。”
兰瑜却不死心,既然玉田府的神仙肯赐仙药治疗自己,那也必会为自己诚心感动,只要下定决心,人定胜天,何况自己经历如此,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前次攀爬那单独一方的玉田独峰,还是雨天泥泞,这次兰瑜轻车熟路,倒也没受伤害,安然攀了上去。只是一路想起上次还有爹爹陪伴,峰高陡处,往往总有一只粗糙大手拉自己一把,现在却孤零零只剩下自己,一想至此,兰瑜就不由得潸然泪下,擦一把泪,再继续向上攀爬,小脸抹得脏兮兮,总算攀到了峰顶,有了上次教训,倒不敢冒失,只是把头伸了出来探望。
白日里玉田又是另一番景象,各色玉花光鲜耀目,微风过处,此起彼伏,清香四溢。
一个素衣女子正在田中,手中玉锄轻锄,疏松玉田中土,田边放着一个古拙花篮,水汁淋漓。这似乎就是种玉仙子吧。
兰瑜细细观察着素衣女子的举动。过了半响,玉田土不过疏了一半,素衣女子似乎想起什么,突然扔下玉锄等物什,径直走开。
兰瑜慢慢爬了上来,蹑手蹑足走到田里,捡起了玉锄。一头庞物大物突然又凭空出现在兰瑜身边,把兰瑜吓了一跳。
竟然是头犀牛,一身黑毛如绸缎闪亮,头上独角,正是将兰家父女二人顶撞下去的元凶守田神兕。
兰瑜大惊,握紧手中玉锄,动也不敢动。神兕嗅嗅了兰瑜,似乎被兰瑜身上陌生的气息和玉锄上熟悉的气息搞混,重重喷了下鼻息,还是放了她一马。
欢天喜地中,兰瑜学那素衣女子,有模有样松起了田土。而那放在田边的花篮里,还放了一把玉瓢,兰瑜一瓢瓢舀出乳白色的水,均匀地浇在玉花下,那花篮中水却丝毫不见少,显是仙器。
等素衣女子归来时,田土全部疏松,玉花下水迹明显,经过精心打理,玉花格外艳泽。
素衣女子诧异,四处打量,发现了缩在崖边的兰瑜,小脸脏得象猫,神情却很愉悦,被人发现,倒也面不改色,兰瑜爬了上来,向素衣女子鞠躬:“仙女姐姐,我很喜欢你这个工作,如果不嫌我粗手笨脚,以后这块田让我来打理吧,就算是报答仙府的救命之恩。”
素衣女子仔细打量着年轻却神色坚定的兰瑜,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点了点头。以后数日,素衣女子都将玉锄、盛满水的花篮和一些饮食交给兰瑜,由她打理这一方玉田。
忙忙碌碌,在山中不知过了几日,虽是辛苦,兰瑜心中倒也塌实。 这天,兰瑜正在田中细细浇灌,忽听风声,只见素衣女子与一个红衣女子联袂而来,惊得兰瑜不知往哪藏好,生怕给素衣女子添了麻烦。素衣女子微笑,颔首示意兰瑜稍安勿躁。红衣女子瞥了兰瑜一眼道:“府神有谕:人族女子兰瑜改收为天族,入仙籍,赐名双瑜,居于玉田府任种玉仙子。” |